过去几年，中美新能源竞争就是一场大规模制造和技术创新之间的血拼。事实证明，正是新能源产业发展逻辑、政府政策、公众态度和投资环境等多个层面的差异共同导致了中美新能源战的爆发。

“美国继续留在这个游戏里还是很重要的，我们总不能打着白旗说，我们已经发明了这个技术，但是却输在制造上。”

明星产业巅峰对决

美国商务部对中国光伏产品“双反”（反倾销、反补贴）调查正式立案后，战事开始不断升级。

随着美国新能源企业的倒闭，奥巴马政府陷入了尴尬境地。 （CFP/图）

最新的利益阵营分化来自美国光伏产业协会的倒戈，他们在2011年11月21日宣布站在中国企业一边。同一天，一个号称代表了中国主要光伏企业的光伏产业联盟又决定以牙还牙——向中国商务部提出申请，要求对美国出口到中国的多晶硅产品（太阳能电池组件的原材料）进行反倾销。

作为中美清洁能源合作的典型，太阳能光伏产业一直被业界视为中美间具有极强互补性和极大合作空间的代表性行业。但这样一个被中美双方寄予合作厚望的明星产业，却在两三年内兵戎相见，甚至对簿公堂。

事实上，隐藏在“双反”调查背后的是美国新能源发展中根深蒂固的矛盾——美国传统的产业逻辑遭遇了新能源独特的产业特征后产生的矛盾。

“中国人讲成本的故事，美国人讲性能的故事。”一位长期在中美两国间从事新能源投资的风险投资人说，他们骨子里完全不同的逻辑让两国新能源产业一开始就朝不同的方向发展，碰撞几乎成为必然。

只是，没有人想到二者对决会这么快到来，就像没有人想到被美国总统奥巴马视为行业标杆的硅谷高科技企业Solyndra会这么快破产一样。

连同9月份同时破产的其他两家美国光伏企业，以及10月底刚刚破产的储能上市公司Beacon Power，“破产潮”已经让美国新能源产业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美国人认为他们依然可以用旧方法赢得市场，但是现在到了该重新审视的时候了。”在考察了多家美国新能源类创业公司之后，上述投资人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iphone”与“袜子”的血拼

Solyndra成了最好的反思对象。

“Solyndra并非外界报道的那样孱弱，他有着非常出色的技术，工厂全自动的生产线上，你能看见他们自己设计的机械手在翻来覆去挑拣产品，非常漂亮。”一位参观过Solyndra硅谷工厂的投资人说。

作为全球唯一一家拥有第四代CIGS（铜铟镓硒）电池技术并量产的公司，Solyndra被奥巴马视作光伏行业未来的新星，在Solyndra身上，我们几乎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版的“美国故事”：

率先发明了独特的技术路线，再重金设计全自动的生产设备，雇佣业内一流的工程师队伍，最后脱颖而出成为资本的宠儿……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复制下一个First Solar的成功故事发展。

12年前，美国First Solar公司发明了独特的碲化镉（CdTe）薄膜太阳能电池技术，比传统晶硅电池在成本上获得了大幅降低，依靠这一独步天下的技术，First Solar长期独占全球光伏老大的位置。

奥巴马对美国光伏企业的信心来自美国在该领域拥有技术制高点，但近两年优势在中国企业的低成本冲击下正在渐渐丧失，iPhone的故事没有能在Solyndra上重演。

“这是一场技术创新和大规模制造之间的血拼。”一位来自江苏的光伏制造业者说，“中国的光伏制造业者是以过去在几十万双袜子中找利润的精神在抠成本，但美国人却依旧认为依靠技术创新能够永远取得胜利，但是别忘了这个行业与以往不同了。”

新能源的特殊性在于，这是一个成本至上的行业——即便一种新能源技术路线再先进，也需要跟传统能源的低成本竞争，用户因产品性能足够好而愿意付出更高价格的商业逻辑在能源行业几乎失效。

“他们认为只要产品足够好，即使让用户付出高价格也应该，这是他们骨子里的逻辑。”在美国从事风电行业的美复能源公司总经理陈航说。

如今，First Solar的“技术创新驱动成本下降”优势越来越微弱，最近半年不断传出高管离职，股价下跌的负面信息，投资者对First Solar未来竞争优势愈发担忧。

“对中国同行羡慕嫉妒恨”

事实上，技术和制造仅仅是中美新能源产业发展环境的主要区别，政府、公众和投资环境等多个层面的差异共同导致了“双反”矛盾的爆发。

对这个被石油惯坏了的国家而言，气候变化和新能源仍不是多数美国人关心的话题，他们享受着廉价的石油带来的大排量汽车和24小时开着的空调，新能源的议题被更多看作是政客拉选票的工具。

“对政客来说，新能源有时也只是一种时髦的谈资，当他们发现选民最近已经对新能源话题感到疲惫时，他们又会把事情包装成为了医疗健康的目的。”一位纽约港务局能源环境部门的负责人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这导致真实的美国新能源产业实体实际并不像政客和媒体宣传的那么庞大，“产业空心化”的问题越发凸显。

此前，通用电气CEO杰夫·伊梅尔特（Jeff Immelt）就曾公开抱怨说，美国没有能源政策，美国能源产业目前的结构也是“愚蠢”的——竞争对手们从其本国政府获得的扶助比通用电气从美国政府获得的扶助要大。作为美国最大的风机制造商，通用电气同样受到以华锐风电、金风科技为代表的中国同行的竞争。

“我接触到的所有美国私营部门从业者，都认为中国政府的新能源政策确实好使，对中国同行确实是‘羡慕嫉妒恨’。”Frost Sullivan咨询公司能源和电力分析师曹寅说。

“中国至少没有人正式反对发展新能源，但美国这样的组织和个人太多了。”陈航说。在美国，一个新风场的建设论证期常达五到十年之久，而被否决的原因，常常是因为风机会伤害小鸟，或海上风场附近的居民认为站在他家窗前如果能看到风机，会影响其房子将来的售价。

一个真实的故事是：一个美国开发商派人在一片山坡上做了三年实地调研，获得了每天候鸟飞过的数据，以证明建设风场不会影响候鸟的迁徙。但当厚厚一摞材料交到美国动物保护部门时，却被告知风场会影响另一种动物——美国秃鹰的生存，尽管三年来该开发商从未见过一只秃鹰飞过这片山头，但被否决的理由是：资料记载历史上这里曾出现过秃鹰，而没有人能保证这里不会再出现。　

这些在中国人看来甚至有些“荒唐”的理由却在真实影响美国风电产业的发展。

不打白旗，走合作？

2011年11月21日，美国能源部长朱棣文在视察通用电气在科罗拉多州的工厂时说，“美国继续留在这个游戏里还是很重要的，我们总不能打着白旗说，我们已经发明了这个技术，但是却输在制造上。”

现在，美国人对技术占领市场还是有一定信心。

2010年年底，一位在加拿大从事新能源投资的投资人跑到中国来考察，他担心中国的技术是否已经超越了美国。经过一年的技术摸底后他发现，中国在技术上仍旧落后欧美5－10年。

这种差异导致投资人在选择优秀的创业团队时，重新描绘中美新能源行业未来领军人物的样子，“美国的创业者对技术痴迷，他们更敢想，比如有人执著于制造出三角形的风机，也有人尝试依靠挥发原理制造出全新中央空调，中国的创业者不一定懂技术，但你也绝对不能小看，他们说不定有关系。”一家10亿美元规模的风险投资合伙人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在美国难道不是应该寻找改变世界的顶尖技术吗？但是在中国我们的策略改成了跟着中央政府的五年计划走。”上述风险投资合伙人说。

“从资金、技术、市场和制造四个维度看，中国只缺技术，美国只缺制造，我们发现了这个高度互补的机会，希望能从中发现机会。”诺杉新能源CEO姚晓潮说。诺杉新能源是一家专注于推动美国创新的新能源技术在中国的本土化发展的机构。　

几乎所有新能源产业界人士均认为双方需要更多合作而非竞争，国家层面的过于重视，比如把新能源上升到国家能力竞争的高度，实际上对产业发展并无益处。

至少，美国的处境就是这样——

1979年，美国总统卡特曾在白宫楼顶上安装了一些太阳能电池板，象征着太阳能新战略的启动，但五年后即被新上任的总统里根拆除。

2010年10月，奥巴马曾表示将在2011年春天在白宫屋顶重新安装上太阳能电池板，以鼓励美国民众的安装，但眼看冬天已经到了，太阳能电池板还会出现在白宫屋顶吗？